“月姐姐,你说呀!”她死死咬了下唇,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我知道了……他定是拿你父兄的性命威胁于你,是不是?”她扑上去抱住了上官月,泪水扑簌落下,打湿了她的喜服:“月姐姐,你为什么这样傻!若是你来找我,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会为你救回父兄。我李家两百多年的经营,又岂会惧怕一个昏君操纵的王朝?月姐姐,你为什么不相信枫儿,为什么要相信那个狗太子?!”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枫儿……”上官月慢慢垂下眼:“你与他……是不一样的。”   她娇躯一颤,嘶声道:“什么不一样?月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枫儿是你爱的人,他又是什么东西!”   “他是太子,是储君。而你……”上官月朱唇微张,却最终没了下半句。   “月姐姐……你不是那样的人……”她疯狂地摇头:“你嫁给他,只因为他是太子?”见上官月没有否认,她冷笑一声:“还因为他是男人?你堂堂天下第一才女,名门闺秀,不能背负磨镜之名,所以要嫁给一个男人!”   “枫儿!”上官月失声唤道。   “我明白了……”她缓缓地道:“你做了三年太子太傅,与他日日在东宫耳鬓厮磨、郎情妾意……可笑我还自作多情,耽误了你上官才女的前程。”   上官月闭上眼,似已无力反驳。   “上官月,你……好狠的心……”   前几日在这小楼之中,多少旖旎缱绻,温存柔情……她只当那一刻便是永恒,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她的变心。   上官月,既然你不爱我,又为何要许我深情,让我不能自拔?   上官月……让我心痛如斯……你,当真好本事!   她缓缓放开她的身子,后退一步,身躯晃了晃,终是忍耐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枫儿!”上官月急切起身,要来扶她。   “上官月,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她伸袖抹去唇角鲜血,寒声道:“你骗了我,今生今世,我决计不会原谅你。”   她转过身,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你也休想轻易地摆脱我……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你一生一世。”   细碎的脚步声,初时凌乱,到最后便化作一派坚决,下楼去了。   上官月也不知呆楞了多久,这才缓缓坐回梳妆台前。   “枫儿,我要如何告诉你,龙师与你李家势不两立。我受命辅佐太子,便是死,也不能让你李家颠覆了这万里江山?”   她闭上眼眸,一颗泪珠悄然滑落。   “枫儿,给我三年时间,我定会安排好一切,与你远走高飞。”   “如果到那时,你还能接受满手血腥的我……”   ……   司徒承基悄步走进内殿,见李后又在闭目沉思,他接过宫人手中团扇,挥手命她们退下,自己为她扇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后从沉重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看到司徒承基,她怔了怔,眼中的厌恶转瞬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承基,你不好生泡着你的温泉,来我这里做什么?”   司徒承基微笑道:“娘,孩儿见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也无甚胃口,心中担心,这便来看看娘。”   “哦?”李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儿子让人做了开胃的点心,娘要不要尝尝?”   李后不耐地挥了挥手:“本宫没有胃口。承基,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司徒承基仍是微笑:“就不许儿子是来请安的?”   李后轻哼一声:“你是为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在打什么主意,为娘如何会不知道?是不是和老四有关?”   司徒承基笑道:“娘亲果真神机妙算,确实是老四的事……今日从蜀中送了封休书来,要让宗正寺批复。”   “休书?”李后扬了扬眉:“他要休那顾家的小姐?”   “是。”   “哼,他又在搞什么鬼!我可听说那蜀王妃贤惠得紧,他要休她,就不怕为天下人所指么?”   “老四一贯胡闹,这回无非是闹得大了些。”司徒承基含笑道:“不过太傅附书前来,想请儿子准了老四的请求,让他的妹妹回京来。娘,您以为如何?”   “这种无聊把戏,你不必理会。”李后淡淡地道:“为娘倒是听说,你的太傅近来可不大安分。”   司徒承基心中一惊:“怎么?!”   “他派人频繁与中立家族接触,你说怎么?”   “太傅他……”司徒承基面露杀机:“莫非太傅要背叛于我?!”   “如今他还未暴露,你便先由着他活动。娘说过什么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要信。这顾戎轩,你且先用着他,同时手里要牢牢控制着他,别让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是,娘,儿子晓得。”   李后重新闭上眼,片刻,又睁了开来,自枕下摸出一个圆筒:“这是暗桩的名单,你合计着用,别浪费了人力。这些年你为储君,司徒家的暗桩也已被你掌握了大半,二者配合着用,天下便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司徒承基握着圆筒,眼中难掩狂喜:“多谢娘亲!”   “我乏了,”她缓缓地道:“以后这种事情,你自己定夺便是。儿子大了,不能总是依赖着娘亲。你下去罢。”   司徒承基应了一声,轻轻放下团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个天下正掌握在他手中,无论是李氏还是司徒氏…… 86 86、丹青丹心 ...   自从那日当街闹剧之后,陵州城着实安宁了好几日。到得这一日,有心看热闹的群众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哎哎哎,老赵啊,你娘舅他二大爷的小姑子的哥哥是蜀王府看后门的,你可知道殿下和王妃近来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就是说,这几日殿下都没有上倚香楼,王妃娘娘也没有带人捉……那个奸,这也太不寻常了。”   “哎,会不会是那天回去之后,两人又起了争执,王妃娘娘一时失手,就……就谋杀亲夫了!”一人八卦地猜测。   “我说你们俩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老赵斜睨两人:“据说那天之后,蜀王殿下便向朝廷递了休书,如今正等着回音呢。”   “咦?殿下、殿下当真要休了王妃娘娘?!”两人大吃一惊:“这些年王妃娘娘为咱们陵州办了多少好事,这要是被休了,咱们可如何是好啊?”   老赵摊了摊手:“听我娘舅他二大爷的小姑子的哥哥说,殿下和王妃娘娘如今已分了房睡,两人关系可紧张得很,便是见了面,也装作没看到的。”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这陵州被蜀王这个小霸王荼毒多年,这好不容易来了个为百姓着想的王妃,却待不久了……怎能让他们不叹气?   城那边的蜀王府书房中,司徒景明手中握着笔,正熟练地在画帛上勾勒着。   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定要大为惊叹——这蜀王殿下居然不画春宫图,改画美人图了?   再仔细一看,未免会发现这美人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端华无双……实在是眼熟得紧。   话说这司徒景明平生没有什么特长,唯有这画,端的是巧夺天工,令人见之忘俗。当年她还在长安时,流连青楼楚馆,多少花魁美人为了求她一画,使尽了浑身解数。   轮廓很快勾勒出来,点到眼睛时,司徒景明却踟躇了。   这小美人活色生香、风情万种的,这要画,却不知该取那一种神态好了。   若说喜,小美人巧笑倩兮,顾盼流兮,心情好时嘴角微扬,眼神勾得人直想沉溺进去,永远浮不起来。捉弄人时,眼里又投着狡黠,让人明知上当,也不忍责怪。   若说怒,薄怒,佯怒,嗔怒……这小美人就算生着气,也一样让人魂不守舍。不过她一旦气极了,表现出来的,却是死水一般的沉静……一旦爆发,却无人可以抵挡。   要说哀……小美人极少将这样的负面情绪表现出来,除了两年前她俩开诚布公那一次。那一回她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哀伤。在这样的目光笼罩下,仿佛一切痛苦都会被隔绝。   她的每一个神情都牵动着她的心,每一个神情都是绝美如画,她,该如何下笔才好?   这样的困境,印象之中,她的母后也遇到过。   那时候她只有三岁,母后的肚子里怀着五弟,却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时辰。   她好奇地爬到母亲的腿上,就见那书案上摊开放着的,是一张快要完成的画。画上是一名翩翩少女,羽衣鬟髻,却偏偏少了两点明眸。   司徒景明只觉得这人看着眼熟之极,便拉了母亲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母后母后,你画的这个人,是谁呀?”   犹记得母后的目光温柔得像窗外的月光,却不是因她而来。她摸着司徒景明的小脑袋,道:“这是母后的一个故人。”   司徒景明不解地侧过头,打量着画:“故人……母后画得真好看,可是,为什么没有眼睛呢?”   上官月微微一笑:“母后心中,有太多关于那人的回忆……母后实在不知道,这幅画,应该配上什么样的眼眸。是爱?是恨?是喜?是悲……”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惆怅。   “母后?”那时的司徒景明还太小,难以理解母亲的复杂情绪,只是直觉地感到,母亲不开心,很不开心。   于是她想起每当母后不开心时,父皇总会扯些其他的事情,分散母后的注意力。这个,好象叫做……叫做转移话题?   她得意洋洋地点着小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她这里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月已发现了她的异常:“四儿,你怎么了?”   “母后,孩儿都不知道你会画画。”司徒景明抬头看着母亲,小眼睛一闪一闪的:“还画得这般好看。”   上官月微微一笑:“你舅舅的画技冠绝天下,母后的笔法,尚不及他十之二三。”   “哦……”司徒景明点了点头:“那么母后的画,是舅舅教的么?”   上官月颔首道:“是啊,四儿若是喜欢画画,改天舅舅进宫来,你可以向他请教。”   “不要,孩儿不要向舅舅请教。”司徒景明小脑袋直往母亲温暖的怀里钻:“孩儿要向母后学画。”   “嗯?”上官月眼中俱是对自家孩子的宠溺:“四儿为什么会想学画呢?”   “因为孩儿要把最喜欢人的样子留下来,”司徒景明认真地道:“孩儿要画母后,画父皇,画舅舅,画太子哥哥……”她顿了顿,小手轻拍母亲隆起的肚子:“还有没出生的弟弟。”   上官月面上的笑容荡漾开来,她轻轻拧了拧司徒景明嫩嫩的小脸:“四儿怎么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一定是弟弟,”司徒景明一脸笃定:“四儿以后会保护好弟弟,不会让他受欺负的!”   “傻孩子,”她笑叹一声,轻抚着她的黑发:“你们是你父皇的孩子,又怎会受人欺负?只要母后在一天,就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了我的孩子。”   司徒景明咧嘴一笑:“母后,会保护我们吗?”   “会,母后会保护你们,直到母后再也保护不了那一天。”上官月将她小小的身躯搂在怀中,低低地道。   感到母亲情绪低落,司徒景明小手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似是安抚,又似劝慰。   “四儿不是说要学画么?”上官月回过神来,将她抱正了,取过笔,递在她小手中:“前些日子你父皇还夸你读书用功,字也进步了。来,写两个给母后看看。”   司徒景明歪着小脑袋考虑片刻,抖抖地握了笔,歪歪斜斜地写了个“四”字,又写了个“月”字。   上官月笑道:“你父皇倒没有说错,你这字是有些进步了。嗯……你可知道,你舅舅的名字如何写?”   司徒景明撇了撇小嘴:“舅舅的名字看起来一团团的,好难写,孩儿不要学。”   上官月失笑,握上她拿笔的小手,引导着她划了起来:“这便是你舅舅的名字,弼,上官弼。”   司徒景明咯咯笑道:“像画画一样,真好玩!”   “四儿当真想学画?”   “嗯!”猛点头。   “那你答应母后,学画,便要好好地学,不可半途而废。”   “嗯,孩儿一定努力学,将来要画得比舅舅还好。”司徒景明坚定地道。   “傻孩子……”上官月轻柔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画了起来。   “若画,便要画喜欢的人,开心的事儿,不要将自己的不快乐带到画中。这样,四儿便永远是个快乐的孩子。”   “嗯,孩儿记住了,母后。”   母后……   司徒景明叹息一声,搁下笔,将早已吹干的画卷了起来。   十几年前她母后都没想通的事,她如何想得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画,还是先放着罢。      卧房中,顾楼兰方沐浴完毕,便披散了湿润的长发,斜倚在床上发愣。   与司徒景明分房也有好几日了……这个小混蛋,不过是做做样子,难道当真便不打算回房了?   每晚睡前,看着身旁空落落冰凉凉的位置,她的心中便倍感凄凉。   不过她也明白,这一番做戏,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她的兄长。   她身为蜀王妃,难免累得她兄长受太子疑心。若是兄长受疑,他们在京中的事情便举步惟艰,甚至随时有暴露的危险。   她只能与司徒景明制造出不合的假象,甚至让她递了休书……必要的时候,她会暂时放弃蜀王妃的身份回到长安,既打消太子的疑虑,也好亲自部署,准备起事。   细细算来,她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也没几天了,那个混蛋就这样不解风情,当真要和她分房睡了?   什么?你说众人都在看着?   明里不回房,暗里她难道不会溜进来么?   顾楼兰有些心烦意乱地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珠钗。说起来,这珠钗还是皇帝在寿宴上赐下的,因为造型精巧别致,她便一直随身戴着。   随手抚弄着,却感钗尾的明珠有些松动。她心中一动,凑到月光下仔细一瞧,果然看出了些人为翘动过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弹了弹钗身,随后轻巧地旋动明珠,将之取了下来。   果然,一道细细的缝隙贯穿了玉钗,其中伸出一条肉眼难辨的丝线,连在明珠上。随着明珠被取下,缝隙中藏着的东西也被牵扯出来。   那是一张薄薄的,写满蝇头小字的羊皮纸! 87 87、活命之约 ...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龙武大将军张既皱眉看着眼前直挺挺地跪着的女子,眉宇间满是无奈。   “张伯伯若是不答应毓儿的要求,毓儿不能起来。”苏毓决然道。   “毓儿,你明知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伯伯是不可能答应的。”张既急道:“你怀着身孕,快快起身,不要伤了身子。”   “张伯伯,从小您便最疼毓儿,毓儿也视您如父。如今毓儿的夫君命在旦夕,只有伯伯您能救他一命了!”   “毓儿,你是在伯伯膝上长大的,伯伯自然疼你。可是……”他叹息一声:“此事关乎国家未来,更关乎伯伯全家性命,伯伯实在不能……”   “毓儿自是不会害了伯伯,”苏毓沉声道:“毓儿只希望到了那一日,伯伯能约束龙武军,不让龙武军参战。”   “这……”   “龙武军多数屯在洛阳一带,不会直接遭遇战事。若太子诏令,调龙武军西进,毓儿希望张伯伯能借故拖延三日。”   “不可!”张既断然道:“君令为天,龙武军自然要遵从。”   “但若不是君令呢?”苏毓道:“若是太子尚未登基,又或者,这新君来路不正,张伯伯又该如何?”   “你是说……”张既皱紧了眉头。   “张伯伯应该知道,如今陛下被太子幽禁在九成宫,与外面隔绝已有数月。太子筹备在六个月后登基为帝,这又说明了什么?”她深深看着张既:“说明六个月后,纵然陛下不主动退位,太子也会逼他写下退位诏书,甚至……可能会做出弑君之事。”   “太子仁孝……”   “张伯伯!”苏毓打断他自欺欺人的话:“您又何苦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咱们几个中立的家族,哪个手上没有大量的暗探?只怕此刻九成宫中的动静,张伯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罢。”   张既背负双手,缓缓转过身去:“你要拥立蜀王?”   “于情,当年先皇后曾于伯伯有大恩,伯伯回报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于理,蜀王是先皇后嫡子,立他为君,也无可厚非。”苏毓道:“太子性情孤鹜,好大喜功,独断专行……先前黄河赈灾一事,流祸无穷却不思自省;心胸狭窄而无容人之心,欺凌亲弟,逼死楚王,谋害吴王,如今又要向蜀王下手。”她轻叹一声:“若是听之任之,只怕司徒皇族,就要被他赶尽杀绝了。”   “然则蜀王专横跋扈,嚣张任性,较之太子,更加不是国君之选。”话虽如此说,口气却有些松动了。   “若非如此,蜀王殿下焉有命活到今日?”   “你是说……”张既诧异地抬起眉。   “蜀王如此,实是身不由己。张伯伯,上官皇后才名远播,上官大人风雅无双……蜀王,又岂会是个草包?”   张既“唔”了一声,心道若是如此,这蜀王的城府,可当真深得很,这许多年,莫说是太子,便连他们这些老狐狸也瞒了过去。   “张伯伯,如今毓儿也不说这些没趣的事,只向您求一个情。”苏毓盈盈拜下去:“请您救毓儿夫君一命,救毓儿腹中孩子的父亲一命。”   “毓儿,你……”张既转过身来,扶也不是,责也不是,只能这么僵着。   “这不是秦王妃在求您,是您最疼爱的侄女为了她的丈夫在求您。”苏毓将头重重磕了下去:“您一向疼毓儿,又怎忍见这孩子打一出世,便没了父亲?”   “你……唉!”张既面上露出挣扎之色,随即重重一叹:“罢了,你起来吧。”   “张伯伯这是答应了?”苏毓喜道。   张既虎着脸道:“若是不答应,你在这里跪出了什么事,你爹还不提刀找上门来了?”   “毓儿知道伯伯疼我。”苏毓俏皮一笑,曲了腿要站起来,却感腿上一阵酸麻,身子晃了晃,便要跌倒。   张既看得提心吊胆,忙上前扶了她,将她拉到了椅子上坐下,斥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般任性胡闹!此番出来,怕是又瞒了人罢?”   苏毓秀眉紧蹙,按揉着膝盖,却吐了吐舌头,故作轻松地道:“若不做些小动作,别说秦王,便是我爹派来的奶娘那关,就过不去了。”   张既摇头失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苏毓的脑袋:“你这丫头古灵精怪,鬼主意多得很。当初你爹要关你在府中,结果一回头,你便不见了人影,可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苏毓微笑道:“记得小时候,张伯伯还帮我瞒着爹,将我藏在衣袍里带出府去。”   “你这丫头是开心了,可怜伯伯我被你爹揪着,差点挨了一顿胖揍。”张既怀念地笑着,颇为感叹地道:“眨眼便过了十几年,当年调皮捣蛋的黄毛丫头也嫁了人,都要做娘了……”   张既与苏劲是袍泽战友,又是八拜之交。他没有女儿,从来都将苏毓当作亲生女儿来疼,从前没少帮着她瞒天过海,瞎玩胡闹。现在回忆起来,一切恍若昨日,却已过去了十数年,怎能不令人有光阴似箭之叹。   见他面上一派怀念之色,苏毓暗叹一声,双手不自禁地揪住了下裳。   张伯伯,毓儿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可是,这却是唯一能走下去的路……      “哟,这不是薛大将军么?好久不见啊。”一身鲜亮铠甲的薛权趾高气扬地看着他的表兄,面露讥讽之色。   薛勇面色平静地抱拳行礼:“末将参见薛将军。”   这薛权自打薛仪官复原职后,便重新得瑟起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拒绝了薛仪给他充的文职,硬是要混进军队里来。薛仪自来宠爱这个私生子,竟神通广大地为他要了个龙牙军左卫将军的官职,不多不少,正好比薛勇大了半级。   每当想到薛勇面对他时那副鄙夷的表情,薛权心中便来气。如今得了官,巡街之时正撞上薛勇,他又怎会放过这出恶气的机会?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大上半级,也足够他好好教训他一番了。   “薛大将军……这是在巡街呢?”薛权握着佩刀,将刀刃抽出几分,又塞回去,如此反复。   “回薛将军,此刻正是东林卫巡街的时辰,若是薛将军没有吩咐,请容末将继续执行公务。”薛勇拱了拱手,策马绕过薛权便行。   薛权寒了脸,冷声道:“站住,本将军让你走了么?”   薛勇勒了马,面上波澜不兴:“薛将军有何指教?”   “本将军问你,你这东林卫巡街,按律是在哪个时辰啊?”薛权提了声调,摆明一副要找茬的样子。   “回薛将军,分别是每日丑时三刻,午时,及酉时三刻。”   “哦?那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薛将军,现在是未时。”   感到那声声的“回薛将军”十分刺耳,薛权轻哼一声:“巡街巡了一个多时辰,薛大将军,你这效率,可当真不怎么样啊。”   “薛将军教训得是,如薛将军这般从巳时巡逻到此刻,这等认真态度,值得末将等学习。”薛勇一本正经地道。   薛权咬了咬牙,策马靠近他,低声道:“薛勇,你少得意。你现在之所以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全是因为太子殿下没空对付你,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薛勇凝视着他,目光中依旧是那毫不掩饰的鄙夷——此时此刻,改收敛的也不知道是何人。   “叔父让我警告你,和蜀王那个必死之人走得太近,没有好下场。叔父看在你姓薛的份上,这才提点于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薛勇淡淡地道:“末将要与什么人交厚,是末将的私事,就不劳薛将军和薛大人挂怀了。薛将军,若是无事,末将要去巡街了。”   “你——”薛权忍无可忍,锵地一下抽出佩刀,遥指他的脖子:“薛勇,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薛勇冷冷地道:“薛将军给的脸,连末将的屁股也不好意思要,末将敬谢不敏。”   “薛勇——”   “你们在干什么!”   右侧传来一声大喝,薛权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是龙牙军副统领苏黎带了人马,缓缓开来。   “参见苏副统领。”两人齐齐在马上抱了拳。   苏黎盯着薛权,目光冷冽:“这是怎么回事?薛权,本将方才看到,你想要谋杀薛将军?”   “是、是他出言不驯,末将这才——”   “好了!你二人都不是小孩子了,一点小事便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苏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薛勇纵有不是,你也不当拔刀相向。你们是军人,你们的武器永远应该向着天朝的敌人,明白么?”   “是……”   “末将明白。”薛勇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苏黎说着瞪了薛权一眼:“你巳时巡街,怎地却巡到了此刻?”   “副统领,末将……末将……”薛权额上顿时见了汗。   苏黎不耐地道:“不必说了,下一回若仍是如此,休怪本将治你一个失职之罪。”   “多谢副统领……”薛权含恨地看他一眼,悻悻地带人去了。   薛权一走,苏黎便恢复了和颜悦色:“薛将军也去巡街罢,听说东市有人闹事,有劳薛将军处理了。”   薛勇拱了拱手:“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目送他策马远去,苏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薛勇,男儿血性,不畏强权,倒是真汉子一条,值得结交。 88 88、撞破真相 ...   丽正殿中,太子党的高层人物正团团围坐。   稳坐太子党第一把交椅的顾戎轩慢条斯理地抽出手中的信函,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殿下的意思是?”薛仪一脸凝重。   “近来各地反对太子的势力蠢蠢欲动,频繁出入蜀地。虽然蜀王言行谨慎,并未与他们接触,但殿下仍是不能放心。”顾戎轩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薛仪眼中寒光一闪:“杀?”   “不错,殿下已下了死令给暗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务必取蜀王性命。”   殿外有些细微的声响,但几人都沉浸在思索中,没有注意。   岑文远道:“先前楚王与吴王一事,朝野中不少人对殿下颇有微词,此番若是蜀王有个三长两短,只怕……”   “殿下要在半年内登基,对付蜀王之事便刻不容缓。”顾戎轩神色淡漠,仿佛此刻商议对付的,不是他的亲妹夫。   “我不明白,”太子党中的某位大臣道:“这蜀王放荡无能,无论才学性情,都与太子殿下相去甚远。又偏安西南陲,身无建树,不得民心……便是真有反心,也不足为惧。”   “蜀王本身是不足为惧,”顾戎轩道:“但一旦为有心人所利用,便是大患。殿下的意思便是除了蜀王,方能永绝后患。”   “那么秦王是否……”   “蜀王之后,自然便是秦王。”薛仪冷笑道:“此二人一去,太子殿下便是皇室唯一的继承人,那些跳梁小丑还有理由反对?”   “薛大人所言甚是,”顾戎轩淡淡地道:“说到底,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便是除了蜀王与秦王,那些反贼没有证据,也不过是随意叫嚣两句。除非他们想背上叛国之名,否则,他们只能选择归附太子殿下。”   “就是这句话!”薛仪鼓了鼓掌:“老顾啊,要说这蜀王,那可是你的亲妹夫,你就不为他担心担心?”   顾戎轩淡笑道:“老夫只知道蜀王是殿下要铲除的人……殿下但有吩咐,要杀要剐,老夫绝不会手软。”   薛仪啧啧有声:“好一番无情的话,只不知令妹蜀王妃听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顾戎轩抚须道:“舍妹与那蜀王关系日薄,只怕听了这话,心中还要拍手称快罢。”说着叹了口气:“殿下也不知作何想法,竟驳了蜀王的休书。舍妹还在蜀地一日,老夫这心中,便要不安一日。”   薛仪道:“若是老顾你不放心,不若便差了人将令妹接回来。这回娘家省亲,总是合规矩的。”   顾戎轩诧异地看着薛仪——此人何时对顾楼兰的事如此上心了?   薛仪意味深长地一笑:“他日蜀王若有个什么万一,令妹守过孝后,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当然,若是蜀王在世时便能拿到休书,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顾戎轩皱起了眉:“薛大人的意思是……”   “我那侄儿对令妹可是一见钟情,仰慕得紧。”薛仪微笑道:“本打算央着我上贵府提亲,谁知却让那蜀王抢了个先,确是遗憾。我薛氏若能与老顾你做个儿女亲家,倒也是件美事。”   顾戎轩在心中轻哼一声,暗道你那私生子连蜀王都不如,给小兰提鞋都嫌不配,居然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我家小妹的主意来了。   “这……只怕不妥罢,”顾戎轩淡然道:“你我平辈论交,令侄见了舍妹,还应称一声姑姑才是。这辈分,可万万乱不得。”   薛仪笑得四平八稳:“这蜀王算起来也是你我后辈,同样娶了令妹,小侄和令妹,那可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啊。”   虽然很想当面唾过去,但风仪无双的顾太傅还是维持住了应有的风度:“此事关乎舍妹终生幸福,待她归京,老夫亲自问过她的意见再说罢。”   听到事情有了寰转余地,薛仪面露喜色,心中打了无数算盘,合计着怎样为自家侄儿圆了那念想。   顾戎轩心中冷哼一声,沉声道:“殿下此番虽派了刺客去,但终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与其讨论儿女琐事,不若想想如何为殿下分忧。”   薛仪哈哈一笑:“老顾说得是、说得是。”   顾戎轩将信函放在案上,便听得殿外清晰地一声响动,众人顿时都警觉起来。   “什么人?!”薛仪喝道。   无人回答,片刻,只听得一声猫叫,殿门外飞快地蹿过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薛仪松了口气:“原来是猫……东宫怎地会有猫?”   顾戎轩唤了人进来询问,只听那人道:“是太子妃娘娘养的猫,一向喜欢乱跑。娘娘此番定又要找得急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挥退了那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信函上来。   丽正殿外,白猫蹿到阶脚,被一个人轻轻抱起,放在怀中抚摸着。   那人抬头看向丽正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回来了?”见李晚秋匆匆归来,宫人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久之前,有人禀报说太子即将回宫,李晚秋心中高兴,便止了宫人的跟从,要去丽正殿迎接司徒承基。   可这左右没多久,她却匆匆回了寝殿,还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这又是为何?   照理说,以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的程度而言,李晚秋此刻纵然没有留在太子处,也会被人送回来才是。   莫非他二人之间出了什么事儿?   李晚秋没有理会宫人惊讶的询问,快步进了书房。宫人要跟上来,却被她挥手止住了。   她在书案后坐下,取笔沾了墨,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   承基要杀四郎和五郎?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司徒承基与司徒景明兄弟之间十分不合,但司徒承基不曾提过,司徒景明二人也不曾说明,她便始终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都在李后身上。   她也曾想过储位的问题,但司徒承基为太子多年,储位稳固,司徒景明又无意相争,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在她的维护与劝解下,这三兄弟倒没有再出过什么大问题——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承基竟要杀四郎和五郎?要杀自己的亲弟弟?!   不,不可以。她告诉自己——都是骨肉至亲,为什么非得走到这一步?她一定要劝住司徒承基……而在此之前,她必须通知司徒景明兄弟,让他们做好防备刺客的准备。   思忖片刻,她提笔写下几行字,秀眉一蹙,却又想起了日前秦王妃前来拜访时的事情了。   那秦王妃听说为人豪爽,性子柔中带刚,配五郎是正好的。   她怀着身孕,却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出面向司徒承基求情,求他念及骨肉亲情,放过五郎。   她当时便道,太子纵然与五郎不合,但也不至要伤他性命。   她便跪着不起,坚持要她应承这句话。   她便道,自己与四郎五郎名为叔嫂,情同姐弟,自是会为他们说话。若能缓和他们与太子的关系,那更是她所乐见的。   秦王妃这才安了心,却仍不肯起来,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这才任人扶着站了起来,道过抱歉,一瘸一拐地离去。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秦王妃这一跪,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承基与四郎五郎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根本不是“不合”而已。   她叹了口气,迅速将信写完,便高声唤自己的贴身女官:“越儿,越儿——”   脚步声响起,她一面低头封信,一面道:“你将这两封信悄悄送出宫去,交到秦王手上,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明白么?”   来人沉默片刻,缓缓地道:“秋儿要将什么信交给孤的五弟呢?”   那竟是司徒承基的声音!   李晚秋吓得手一颤,信函便飘然落下,被司徒承基接在手中。   抬起头,只见司徒承基怀中抱了猫,一手拿着信函,面上一派冷漠。   “殿、殿下……”她立时慌了神。   司徒承基慢慢松手,白猫便落在了脚边,不满地轻呜一声,跑到李晚秋脚旁磨蹭着。   司徒承基扬了扬手中的信:“秋儿可否告诉孤,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是这样地不、可、告、人?”   “我……”李晚秋勉强镇定了心神,低声道:“听说秦王妃近来孕吐得厉害,我便写了个以前用的方子,让越儿给她送去。”她微微低下头:“妇道人家的事情,自然不好让人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司徒承基挑了挑眉:“听说秦王妃先前还来东宫拜访过秋儿……你们的关系倒是不错。”   “殿下也知道,我与五郎情同姐弟,那秦王妃,自然便是弟媳一般的……”   司徒承基突然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神情转了凶狠:“秋儿,你可知道,孤最恨的,便是有人欺骗于孤,尤其是你……”   “殿下……我……我……”李晚秋神情痛苦地住住了他的手,却无力阻止他越卡却紧。   “秋儿,孤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但决计无法忍受你背叛于孤。”司徒承基面带狰狞,恨声道:“这些年,你一直在为老四和老五说话,一次一次地挑战孤的忍耐极限……你,当真以为孤不会动你么?!”   李晚秋无法呼吸,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泪水直顺着眼角淌下,一颗一颗滚落在他手背上。   司徒承基见她翻起了白眼,这才松开了手,任她身子慢慢滑落。   “老四和老五是一定要死的,孤决计不会放过他们。”   “秋儿,孤与他们的事,你莫要再过问,否则,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了。来人!”   两名宫人应声走了进来,看也不敢看脖子上多了五条指印的太子妃,只低头道:“婢子在。”   “将太子妃迁到乾林宫去,让她好生养胎。没有孤的吩咐,不许她四处走动。”   这乾林宫便是俗称的冷宫,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应道:“是。”   司徒承基冷冷地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太子妃娘娘……”两名宫人来到李晚秋身前,小心翼翼地唤道。   李晚秋闭上眼睛,泪水仍不断淌出,声音却已是死一般地平静:“领本宫去乾林宫罢。” 89 89、今生无缘 ...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背负双手,不安地在御书房中踱来踱去。   上官月这几日似乎身子不适,他想前去探望,却又没有胆气,只得差了凌太医去看看。这会儿也过了半个时辰,前去打探消息的赵延年怎地还不回来?   又兜了几个圈子,太监总管赵延年终于急匆匆地回来,却是带着一脸喜色的。   “怎么样?!”男子急切地问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赵延年满面堆欢,直道有喜。   “恭喜什么?皇后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男子不耐地喝道。   “回陛下,皇后娘娘得的不是病,而是……”有人说话总喜欢大喘气,赵延年恰好就是这种人。   “是什么?”男子急得几乎要扯住赵延年衣领了:“快快说来!”   “而是有喜了!”见男子瞬间呆滞,赵延年笑眯眯地补充道:“凌太医说,娘娘胎像平稳,若好生养着,定能产下一个健康的孩儿。”   “有喜了……”男子喃喃重复着,表情逐渐由呆滞转为狂喜,既而又变得有些黯然。   赵延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高兴?”要说这皇帝陛下虽然纳了几位妃子,但对皇后娘娘那一向是爱宠到天上去了,平日里说话连大声一点都舍不得。要说皇后娘娘怀了龙种,皇帝不高兴,那他是决计不信的。   “朕怎会不高兴……”男子苦笑起来:“朕只是怕……怕见不到这孩子出生。”   赵延年吓了一跳:“陛下何出此言?!”   男子却没有回答,转身走回了御案后,颓然坐下,拿手扶了额,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良久,他道:“延年,你说皇后会不会……会不会将孩子打掉?”   赵延年吃惊地张大了嘴:“陛下怎会这样想?!怀了龙种,那是多大的荣宠,皇后娘娘又怎会将孩子打掉?!”   男子神情苦涩,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赵延年定了定神,道:“陛下不必烦忧,听凌太医说,娘娘得知自己是喜脉后,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一般妃嫔知道自己怀了龙种,那都该高兴到天上去了,偏生这皇后娘娘和李妃娘娘知道自己怀孕后,反应都如此奇怪。   男子神色稍定:“哦?此话当真?”   赵延年肯定地点点头:“陛下若当真怕娘娘……不若自己走一趟玉藻宫,问问娘娘的意思?”   男子的神色便又纠结起来,一如这几日他时常在男子脸上看到的:“这……怕是不好罢……”   “陛下去探望娘娘,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有甚不好?”赵延年解人地道:“丈夫去探望身怀六甲的妻子,更是情理所在。”   男子霍然起声,喜道:“你说得是!朕去看皇后,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仿佛解了多年心结一般,神色轻松地挥了挥袖:“走,摆驾玉藻宫!”      时隔两个多月,上官月风采依旧,却消瘦了许多。   见到她时,她正在玉藻宫那占地极广的花园中默默站着,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晒在她身上,她的面上一派宁静,仿佛文人诗中的女神,令人望而生敬,不敢亵渎。   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方才生出的勇气竟一时间消弭殆尽。   “陛下?”见他只是呆呆看着,赵延年不由低声提醒道。   男子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赵延年,你先退下罢。”   赵延年目光在男子与远处女人身上一转,会意一笑,行礼之后便迅速离开了花园。   这陛下夫妇要说些体己话,自是不需要他这个多余的人在场。   男子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上官月,眼神中有着痴迷,也有些许的惶恐。纵然全部意志都催着他上前与他的皇后说话,但这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得上官月幽幽叹息一声,直叹得人柔肠百结,几欲落泪。   男子心中因这一叹而酸涩难当——上官月,你便这样不愿为朕怀上孩子么?   正在他忍不住要出声招呼时,花园另一边传来脚步声,一个女官服饰的女子匆匆过来,低声道:“娘娘,李贵妃前来拜见。”他记得,此人是上官月身旁的殷尚宫,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婢女。   但见上官月面色一变,良久方道:“我……不想见她,让她回去罢。”   殷尚宫刚应了声“是”,就听一个凌厉的声音道:“怎么?皇后娘娘就这样不想见妹妹我?还是娘娘您怀了龙种之后身份不同往日,便不将昔日姐妹放在眼里了?”   男子记得那是李贵妃的声音,他本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妃子,上官月每回见到她,心情总是变得很低落,他便只临幸了一回,就没有再碰过她。但因为她生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又被立为太子,这才将她封了贵妃。   上官月身子一颤,缓缓转过了身,迎上了气势汹汹仿佛兴师问罪的李贵妃。   “枫儿!”他听到她这样唤她。   男子皱了皱眉,横跨几步,将自己隐在树丛中。透过茂盛的枝叶,仍能看到李贵妃盛气凌人、又似乎带着恨意的表情。   李贵妃在上官月身前三步处停下,不近也不远。她低身福了福,冷冷地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上官月似乎叹了一声:“秀儿,你先退下罢。”   殷尚宫应了一声,有些担忧地向李贵妃看了一眼,便施礼退开了。花园那边一时便只剩了上官月与李贵妃两人。   “臣妾先恭喜皇后娘娘怀得龙种了,”李贵妃语带讽刺:“娘娘这个年纪还能怀上孩子,可见陛下与娘娘是多么地恩爱。”   “枫儿……”话很刺耳,上官月面上无奈而悲伤,却没有怒色。   “皇后娘娘可需要什么保胎的偏方?”李贵妃声声都是讥讽:“臣妾当年怀着承基时,可是大有经验的。”   “枫儿,你明知道……”上官月眼眸微闭,似叹息又似呢喃:“明知道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又何必说这些话来刺伤我?”   男子龙躯一震,猛地后退一步。   “刺伤?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李贵妃冷笑:“比起您给臣妾的伤,这些又算得什么?娘娘与陛下帝后情深,天下皆知,又何必说那样的谎话来欺骗臣妾!”   “枫儿,我与他,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她急切地辩解。   “不是那样?”李贵妃哧声道:“莫非要等到你生下孩子,才告诉我你与司徒昭其实没有夫妻之情?!”   “枫儿!我与陛下确实没有夫妻之情,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   “好啊,上官月,要我相信你,可以,你立刻让人去取药来,将这个孩子打掉。并且立誓从此以后不再让那狗皇帝近身半步,我便相信你的话。”   上官月沉默良久,却摇了摇头:“枫儿,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牵连到他?”   “你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和那个狗皇帝的孩子!”李贵妃厉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在哄我。上官月,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枫儿,不是的!我……”   “够了,不必再说了!”李贵妃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淡淡地道:“臣妾恭喜皇后娘娘怀得龙种,八个月后,诞下皇子,富贵荣极。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回宫了。”说着不听上官月的呼唤,自行拂袖去了。   上官月木然看着她远去的方向,许久,仍是一声叹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枫树。   男子目睹了这一切,见她如此,慢慢垂下了头。   原来如此……皇后,你深爱之人,竟是这李枫华李贵妃……   无怪……这玉藻宫中遍地种满了枫树,你对她,当真是情真意切。   只可惜,她却不理解你的苦心……   皇后,是朕对不住你……从今往后,朕定会尽力补偿你。你喜欢李枫华,朕便成全你二人又如何?   只希望,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莫要再辜负你我的一番苦心。   男子握了握拳,断然转身,离开了玉藻宫。   ……   同样的阳光下,当年的男子已垂垂老矣。他那瘦弱的身躯,病态的面容……都在表明这位帝王依然时日无多。   他在软榻上静静躺着,阳光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九成宫的宫人都已被他屏退,此刻,四周一片寂静,只得他一个人。   他看着远处的一棵枫树,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件事。   叹息一声,他拿手抚了胸口,仍能感到下决定的那一刻,胸中传来的难以抑制的闷痛。   月儿啊月儿,你与李枫华终究是有缘无分。她的固执,彻底毁了朕当年给予你们的机会。   你临终之时,嘱托朕照顾你心爱的女子,让朕无论如何要留她与她儿子一条性命。   朕答应了,却也将自己赔了进去。   如今朕的性命已是风中残烛,将来的事,朕也无法预料。   那个女人与她的儿子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朕也只能辜负你死前的嘱托。   只希望……来日到了地府,你不要怪朕才好。   耳边依稀回荡起那个温婉的女子临终前最后的呢喃。   月儿,你许了她来生,是否可以将下下辈子,留给朕呢? 90 90、暗影连城 ...   一向热闹的蜀王府中今日破天荒地静了,只能听到那厅堂上传来的喝骂声。   “哎,殿下这是怎么了?”侍卫甲碰了碰身旁的伙伴:“怎地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知道……”侍卫乙摇了摇头:“驿站送了书信来后,殿下就大发雷霆,还砸了不少摆设。”   “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   “这……没听说啊。哦,对了,前阵子殿下不是向京里送了休书,要休掉王妃娘娘么,我看啊,殿下发脾气,定和这事儿有关。”   侍卫乙猜得不错,司徒景明的怒火,的确那自那封被退回的休书。   “无理要求?”蜀王殿下气哼哼地:“父皇赐婚,不得擅自休妻?”   “都是鬼话!”她愤怒地将放花瓶的木架推倒,花瓶便在她脚边碎裂开来。   休书送出去那天晚上,两人在纠缠不休的互推运动中,不知怎么的就突发奇想,打起了赌,赌那太子司徒承基究竟会不会批准这封休书。   司徒景明心想她家王妃是太子太傅的妹妹,太子心中肯定对顾太傅颇有疑虑。休了顾楼兰,正是打消他疑虑的最好方法,他理应不会拒绝。   可顾楼兰却与她持相反态度,坚持认为司徒承基不会让宗正寺批这封休书。   她当时还在想,这小美人是不是舍不得暂时离开她,这才自我安慰一下的?   结果呢?结果却是小美人猜个正着,她华丽地输了。   于是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外加自以为是地与小美人定下“一个月在下”的赌约。   一个月在下……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蜀王这时候为何肝火旺盛了。   不成!如果一个月在下,她宁可躲她一阵子……也不好,总得想个法子,免了这虐心虐身的酷刑才是。   “殿下,您这……”李福顺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候着,见她陷入沉思,这才敢上前出声。   司徒景明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道:“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一下,用过晚膳,再……再继续?”   “休息?”司徒景明发泄了这么久,也觉得乏了,便道:“也好,将晚膳送到花园的凉亭里去,再给本王上几坛上好的竹叶青,本王要喝酒,赏月。”   李福顺含笑道:“是,殿下。”   他踏着满地的碎片出去传话,司徒景明的目光在他轻盈的脚步上停了停,随即转开。   酒菜摆上了凉亭的石桌,一荤两素,都是佐酒的好菜;酒是上好的竹叶青,香醇浓冽。   李福顺为她排好了碗箸,很体贴地问道:“殿下需要咱家去请王妃娘娘一同用膳么?”   司徒景明坐没坐样地歪靠在凉亭的阑干上,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你忘了,本王与王妃已经‘决裂’了,自然是本王用本王的,她用她的。”   李福顺应了一声,却又道:“其实殿下与王妃娘娘虽然分房,但殿下也不能总是留宿书房。咱们王府里,可并不缺厢房……”   司徒景明没好气地道:“本王就喜欢睡书房,你管得着么?本王仰慕先代文人风范,决定彻夜读书,悬梁刺股,啊、闻鸡起舞什么的,不行么?”   咦,这殿下何时转了性子,喜欢读书了?这倒是奇事一件……   “殿下喜欢读书,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殿下勤学苦读,也莫要冷落了王妃娘娘才是。”他委婉地劝道。   冷落?这小美人都没有说什么,他的总管倒为她们操起心来了。   司徒景明失笑道:“好了,此事本王自有分寸。李大总管你就管好王府的杂事,本王的私事,就不要过问了。”   李福顺一脸的惶恐:“殿下,咱家只是——”   司徒景明挥了挥手:“你怕什么,本王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来,坐下来,陪本王喝两杯。”   “咱家不敢……”   “本王的话,你敢不听?”   “……是。”   叫人添了碗筷,李福顺屁股边儿挨了石凳,战战兢兢地坐下。司徒景明没有再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喝酒吃菜,说是赏月,却并未看空中的月亮一眼。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菜都吃完了,司徒景明也不叫人传,便不断地喝着酒。眼见天色已晚,李福顺便有些坐不住了。   “殿下,这月已中天,殿下是否要回房歇息了?”   司徒景明咬了酒杯,含糊不清地道:“再等等。”   李福顺不解道:“殿下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呐……”司徒景明放下酒杯,悠悠地道:“等一个不速之客。”   李福顺心中一紧:“不速之客……殿下指的是?”   司徒景明没有回答,却似不经意地道:“你方才少说也陪本王喝了一坛子酒了罢?你这脸色如常的,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你根本不曾喝酒呐。”   李福顺小心地道:“回殿下,咱家自小酒量便好,喝酒之后,脸更不会红,所以……”   “依本王看,你不是酒量好,而是功夫好。”司徒景明将双臂枕在脑后,靠了亭柱,眼中露出几分醉后狂态:“你这身内力,少说也有二十年的火候了,平日没有留心,可真看不出来。”   李福顺面色一变,强词道:“殿下慧眼如炬,咱家确实学过几年功夫,入不得殿下法眼。”   “入得,怎么入不得?”司徒景明悠然道:“你的这身功夫,可比这些年行刺本王的那些人高多了,倒真不愧是他们的首领。你说是么,李总管?”见他霍然站起,司徒景明露齿一笑:“不,暗影排行第一的‘影连城’。”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福顺咬了牙,脸色很是难看:“殿下怀疑咱家是暗影的刺客?”   “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装下去么?”司徒景明摇头晃脑,仿佛不是面对此刻,而是在唠家常一般:“你要取本王性命,本王如今就在你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还怕什么?”   李福顺摇头道:“殿下误会了,咱家并非什么‘影连城’,暗影的第一杀手,也决计不会是个阉人。”   司徒景明耸了耸肩:“你们刺客为了完成任务,一向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这点牺牲,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本王听闻,昔年武林之中曾出过一门神功,叫《菊花宝典》还是《葵花宝典》的,那秘籍卷首第一页,写的便是‘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她笑嘻嘻地道:“或许影兄你正是个中高手呢?”   李福顺只觉胸中一阵气闷,被她这番话给呛个正着:“咱家跟随殿下多年,可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住殿下之事,殿下为何要无端猜疑咱家?”   “很简单,因为你的行踪实在太诡异,你每日徘徊在本王附近,连夜晚也不放过,不是监视,又是什么?”   这厮武功高得很,连她家爱妃都没有发现。这还是当年爱妃的师兄来王府时察觉到的,这才告诉了爱妃。若非如此,她岂不是被暗算了还糊里糊涂?   “那是——”李福顺又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总之这酒里下了化功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四肢百骇软绵绵地,提不上劲来?”司徒景明得意洋洋:“想杀本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李福顺果然面色一变,身子晃了晃,歪向阑干:“殿下,你……你……”   司徒景明伸了个懒腰,喝完剩下的酒,向亭外走去:“收工收工,回房睡觉去咯。”   “殿下,你听我说啊——”李福顺情急之下,连敬称都顾不上了。   “不听不听~”司徒景明不耐地挥了挥手:“看在你服侍本王多年的份上,本王只是废去了你这身武功,没有取你的性命。影连城,你该感谢本王了。”   “影连城的确应该感谢殿下。”   耳旁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司徒景明下意识地向旁边闪过,就见寒光一闪,她原本的位置上已多了一排寒光闪闪的细针。   “暴雨梨花针?!”司徒景明脱口道。   “殿下好见识,竟认得这唐门第一暗器。”一个黑衣人缓缓自黑暗的角落走了出来——没有蒙面,却是看过一次便会忘记的平常面容。   “你……你是何人?!”司徒景明似是害怕了,便挪动步子,向凉亭靠近。   黑衣人没有阻止,却慢慢地向她靠近:“好说,在下便是殿下口中那位‘影连城’。”   司徒景明瞪大了眼:“你是影连城,那李福顺又是谁?!”   黑衣人摇了摇头:“在下不知道李总管是谁,但至少,他决计不会是影连城。”   “影连城,你……你是来杀本王的?”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司徒景明一脸的惊恐,颤身道:“不、不要杀本王!本王有钱,很多钱,太子给你多少酬劳,本王便加倍地给你,你、你放过本王罢!”   “抱歉,暗影不事二主,亦绝不会背叛主上。主上要你死,你就必须死。”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食中二指之间,夹着一片薄薄的利刃:“说起来,还要多谢殿下为我除了李总管这个威胁。这些日子在下潜伏在王府四周,若非李总管时时在殿下左右护卫,殿下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如今殿下替我化了他一身功力,倒省却在下的一番苦功了。”   “你——”司徒景明怒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本王么?只要本王大呼一声,王府侍卫便会在数息间赶到。你纵然武功高强,难道能敌得过强弓人海么?”   黑衣人这样的威胁早已听得腻了,声音里丝毫不带起伏:“殿下信不信,只需一瞬,在下便能取殿下头颅,并在侍卫赶到之前离去。”   司徒景明咽了口口水,慌叫道:“你、你别再过来了啊!再来我可要喊了!”   这蜀王……怎地一副要被非礼的表情?   黑衣人暗暗摇头,脚下却丝毫没停。   “别、别过来!”司徒景明似乎快要哭了:“救、救命啊!兰兰、爱妃,救命啊!”   此刻就是叫爹也没有用了。黑衣人缓缓举起了手,薄刃在月光下倒映出一片银光。   “爱妃,你来了!”司徒景明忽然面露喜色,喊道:“快攻他背后!”   黑衣人心中一紧,少不得将些许注意转到了身后。就在这时,凉亭之中轻哧一声,一颗石子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手腕上。他手上吃痛,薄刃脱手落下。   司徒景明不要命似地朝前一扑,口中大喊道:“爱妃,救人呐!”却不虞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黑衣人哭笑不得,感到背后并没有人,便将注意转向了凉亭——那弹石子射落他兵器的,你道是谁?却正是“内力全失”的李总管李福顺!   “你?你没有吃下化功散?”黑衣人脑子有些不灵光了。   李福顺微笑道:“这酒可是纯正无比的竹叶青,哪里有什么化功散。便是有,殿下也要留给阁下这真正的‘影连城’的,又怎会赐给咱家?”   黑衣人究竟是出色刺客,很快便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就算没有散功,阁下以为自己能阻得了我么?”   李福顺摇头道:“仅咱家一人,自然不成。”   黑衣人四处一看,确定以及肯定方圆之内,并无第三人在:“此地除了你我,更有何人?”   “还有本王呐!”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腿上的酸麻感,由小腿一路向上,直点到了胸前大穴,黑衣人顿时动弹不得。   司徒景明拍拍身上尘土,站起身来。见黑衣人正运功冲穴,她得意地道:“连城老兄,本王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劲了。本王这点穴手法可是经过专门改良,普通的法子,只会越冲越紧而已。”   笑话,不用特殊手法,如何点得住她那武功日高的妖孽爱妃?这一手点穴功夫她可是日日用夜夜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用。要说点穴,只怕天下不会有人比她更快,比她更精了。   “你们……”黑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栽在了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手里!   “为了把你引出来,咱们几个可筹划了好几天。”她探头一看,喜道:“爱妃爱妃,你来了。”   顾楼兰看了被点住了黑衣人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你们手脚倒快。”   “哪里,都是爱妃的功劳。”是你多年做靶子的功劳:“爱妃呐,外面那些刺客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顾楼兰口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那这只大的,该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慢慢审问。”顾楼兰冲着刺客微笑:“影先生不必忙着自尽,若你死了,我便让人传言出来,说此番刺客全军覆没,皆是你影先生倒戈的功劳。到时候,你那唯一的妹妹会有什么下场,可就难以预料了。”   黑衣人身子一抖,额上冷汗滚落下来。   “李总管,有劳你将他带到地牢去。”   李福顺应了一声,轻巧地提了黑衣人,便离开了花园。   顾楼兰上前两步,伸袖抹着司徒景明的面颊:“看你,弄得灰头土脸的。”   司徒景明与她也有多日未见,此时见了,便只顾着傻笑了。   在她面上轻扯一下,顾楼兰目光柔和地道:“走吧,咱们回房。”   被她拉着走开两步,司徒景明忽然回过神来,挣脱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道:“爱妃呐,本王与你不是已经分了房么?这要是一起回房,让旁人看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顾楼兰轻轻咬了咬牙,嫣然笑道:“殿下……这是打算回书房去睡了?”   “不错,长夜漫漫,正是读书的好时机。”司徒景明严肃地点点头。   顾楼兰笑得愈发灿烂:“殿下如此上进,妾身倍感欣慰。”   “哪里哪里,是爱妃教得好才是。”司徒景明自要谦虚一番。   “长夜漫漫,妾身就自行回房了。殿下彻夜苦读,也莫要忘了休息。他日有暇,妾身再向殿下请教个中心得。”她笑语盈盈。   司徒景明面色一僵:“是……”   见顾楼兰终于离去,司徒景明暗暗松了口气。   回房?那“一月在下”的赌约还在她头上压着呢,此时回房,岂不是引火自焚么?   不成,决计不成!   她得怎生想个法子,让爱妃改了赌约才是。 91 91、先见之明 ...   “这是各地青楼传来的情报,请殿下过目。”   倚香楼中,香妈妈恭恭敬敬地捧了一叠信函,呈给司徒景明。   司徒景明随手取了几封,拆开蜂蜡,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看来这李家数百年间经营的势力,倒也不容小觑。”司徒景明对着一封信直皱眉:“这各道各州,至少有两成是听命于李氏皇族……这也相当不容易了。司徒承基利用储君之位大肆揽权,只说这地方,便有三成半的势力是依附太子的。余下的四成半中,一成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一成还在观望,只有两成半是反对太子独裁的。”   香妈妈笑道:“殿下也说了,两成已是不易,两成半,却又更加不易。”   “可这两成半之中,又有多少是真心支持本王的呢?”司徒景明扬了扬手中信函:“他们无非是不满自身现状,想要过一把扶持新君的瘾,好趁着拥立之功,爬上高位。本王若过分依赖他们,只会失了身段,沦为傀儡,这又与此刻何异?”   “然而皇后娘娘当年也为殿下留了不少暗着,这两成半中,至少有一成,是可以信任的。”   司徒景明微微一笑:“本王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本王那大皇兄虽然势力遍布朝野,却没有多少心腹在军中。龙武大将军张既是中立派,将来内乱,他不会偏帮哪方;龙牙军大统领是父皇亲信,自然也不会为他卖命;而北关军……也算是中立。仔细想来,他这堂堂太子,竟无兵可用,他日战火一燃,他岂不是要焦头烂额?也难怪他处心积虑要拉拢军方将领,还让苏黎做了龙牙军副统领。”   听她说到司徒承基,香妈妈娇躯微颤,神色有些不自然:“而皇后娘娘为殿下留下的这些人,无一不是手握各地兵权,振臂一呼,随时便可为殿下组织一支军队。”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了平静:“娘娘在时,对军方将领多有恩惠,当真打起来,只怕还是向着殿下的多一些。”   “本王有些不解……”司徒景明扬眉道:“母后当年所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何本王感到,本王走到今天这一步,都在母后的预料之中呢?”   香妈妈强笑道:“殿下多虑了,皇后娘娘既非仙神,也不能未卜先知,又怎会知道十数年后的事情。”   “说得也是。”司徒景明释然点头:“那么母后当年无意中的作为,却是帮了本王很大的忙。”   “皇后娘娘泉下知,自也是高兴的。”   “只是本王还是不明白,母后既是皇后,出身世家大族,手下又如何会有这样一个青楼组织?”虽然这个组织帮了她很大的忙,但她还是心存疑虑。   印象中那风华无双,高贵端庄的母后,怎会和这青楼扯上关系的?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香妈妈笑道:“皇后娘娘自有她的本事,她才智高远,又岂是我等能够猜透的。”   是啊,貌似她这个女儿一点也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优点,无论是气质还是才智……除了那手画。   司徒景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了,你楼里那位小红怎么样了?”   香妈妈掩嘴笑道:“方才我谴了她去楼下打扫房间,又不许她掌灯……此刻怕是还在摸索罢。”   司徒景明哈哈一笑:“得罪了妈妈的人,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看来本王今后要小心了。”   “哪里的话,妈妈又怎会拿这些小伎俩对付殿下?”香妈妈看着她,目光很是柔和。   “对了,本王与王妃之事你也知道了,眼下有一件要紧的任务,要妈妈你帮忙。”   “殿下请说。”   “蜀王与蜀王妃已经分房了,如今还需要更大一些的刺激,让她们彻底闹翻。”   “殿下的意思是……”   “追根到底,王妃气的是什么?妈妈便从这方面着手,为本王解忧罢。”司徒景明含笑看着她。   她一向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这局面闹得越大,她自是越开心。   香妈妈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殿下请放心,此事我会办得极妥,保管殿下满意万分。”   “妈妈办事本王一向放心得很,”司徒景明伸了个懒腰:“对了,这些年各地青楼的收入,妈妈可记在帐上了?若是拿来支付军饷,可足够么?”   香妈妈道:“殿下放心,这些收入,足可支持百万人的军队打十年的仗,可以供天朝五十年的国库开销。”   司徒景明张大的嘴,便怎么也合不拢了。   母后哟本王的亲娘……您到底给本王留了多大一笔财富啊?!   果然这世道最有钱的不是经营盐铁兵器,而是开青楼啊。   若是这青楼开遍了天下,那这钱,怕是数一辈子都数不完了。   见她仿佛掉进钱眼里似地两眼放光,香妈妈微微一笑:“殿下,王妃待你可好?”   司徒景明回过神来,茫然答道:“好啊。”   香妈妈叹道:“她倒是个好女子,只可惜殿下并非男儿身,耽误了她的终身幸福。”   司徒景明正色道:“妈妈,并非只有男子才可以给女子幸福的。我喜欢兰兰,兰兰也喜欢我。我们并非是你眼中那假凤虚凰的夫妻。”   “你们——”香妈妈愕然。   司徒景明苦笑道:“妈妈你看,如我这般、注定要永远包裹在男子外衣下的躯壳,又有哪个男子会喜欢我呢?我做了将近十八年的男儿,心里早不再将自己当作女子看待,又怎会喜欢上一个男子?天幸我遇上了兰兰,遇上了一个不嫌弃我的女儿身和男儿心的女子,我又怎能不用全部生命去珍惜?”   香妈妈的目光中,便渐渐透出了几分怜悯,几分痛惜,几分理解来。   “妈妈,你自幼养我如亲子,想必不会为了所谓的伦理道德,而眼见我没了兰兰,孤独一世罢?”   “只要你喜欢,妈妈又怎会阻止。只希望……”只希望你不会如皇后娘娘一般,以惨淡的结局收场,能一世与顾家小姐一道,好生走下去。   司徒景明面上的笑容扩散开:“你一向对我最好的,殷姨。”   香妈妈身子一颤,摇头道:“殿下,这二字求您莫要再提了。这世上早已没了殷姨……如今留下的,只是倚香楼的鸨妈。”      “小姐,你在笑什么?”   刚从青城山回来的陆青弛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自打她看了信,便端了一副想笑又不忍笑的古怪样子。   “我是在笑师傅这封信,”顾楼兰微笑道:“想不到师傅也是这样护短的人。”   “呃……”陆青弛听不明白。   “师傅曾对我说,前任龙师,也就是咱们的上官皇后心中深爱的人乃是前朝遗族,如今看来,她心中最牵挂的,却是我家那个小混蛋才是。”   陆青弛早已习惯顾楼兰对于司徒景明的各种肉麻称呼,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此话怎讲?”   “她为了让司徒景明登上帝位,先是不顾规矩将龙师令牌交与旁人,又瞒下了龙师代代接手的情报势力,将之交给了她的宝贝女儿。”顾楼兰摇头失笑:“而师傅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为她瞒了下来。若是师傅不说,我只怕永远都不知道,当年的第一任龙师建立过这样一个庞大的情报组织。这上官皇后的偏心,实在令我自愧不如。”   陆青弛笑道:“小姐这心也够偏的了,为了蜀王,硬是要打破江山秩序,扶她上位。”   顾楼兰仍是摇头:“不,此刻我却觉得,我今时所做的一切,都在先皇后的意料之中。下一步的发展,只怕也已被她安排得妥当了。只看师傅他老人家恰恰在这个时候给我来了这封信,就知道这又是出自上官皇后的主意。”她想起了碧玉钗中的藏书,不禁为上官月的机谋感到心寒:“她老人家不曾为了那位‘前朝遗族’颠覆江山,却为了她的宝贝女儿一再违背龙师规矩,这心呀,早已偏得长到司徒景明身上去了。”   陆青弛笑道:“小姐这是嫉妒了?”嫉妒世上居然有人比她还要爱蜀王。   “我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不甘沦落为别人的棋子,尤其是死了十几年的人。”顾楼兰好胜心起,眼神便有些凌厉起来:“上官皇后布好了局,我就偏要打破。”她扬起灿烂的笑容:“我要这位前任龙师在九泉之下,也要为自己的失算大吃一惊。”   看来这上官皇后是踩到小姐尾巴了……他跟随顾楼兰多年,可极少见她起过这样的争胜之心。   不过一个死了十几年,却仍隐隐掌握着这天下大局的人,小姐当真能够超越得了么?   上官月,那个才名满天下的女人,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让多少男儿甘心为之做牛做马……就连那天下至尊的心,也全然为她牵动着,任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后宫一介女流,共决朝政。而在当时,除了一些顽固之极的老人,竟鲜有人对此表示过反对。   而如今,当这个女人一心一意要令自己的女儿坐上天子之位时,这个天下,将无人可以阻挡。   陆青弛相信,无论太子的势力有多庞大,蜀王情势有多危急……将来坐在太极殿龙椅上的,必是蜀王司徒景明无疑。 92 92、侧妃风波 ...   这段时间以来,蜀王府内接连传来的爆炸性新闻让陵州百姓时刻处在高度的八卦之中。   “哎哎哎,你听说了么?蜀王府内,可出大事儿了!”集天下八卦于一体的茶馆中,百姓甲一脸兴奋地挑起话题。   “你是说蜀王殿下休妻的事情?”百姓乙茫然道。   “嗨,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况且,那休书不是已被退回来了么。旧闻旧闻。”百姓甲副“你落后了”的表情。   “那你指的可是蜀王与王妃大打出手的事儿?”百姓丙插口道。   “这事更加过时了!”百姓甲和百姓乙异口同声鄙视道。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围观群众不约而同地发问。   “告诉你们,这事啊,可是个秘密。不过我有个远房亲戚在王府里做事,这才听说了。”百姓甲清了清嗓子,左右张望一下,这才道:“据可靠消息,那蜀王殿下,在府王养了一房小妾。”   “什么?!”众人哗然。   “小妾?蜀王殿下不是说过不纳侧室么?”一名少女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哎,男人的话都是骗鬼的,信不得!”一名大妈露出“我早就知道的”神情。   “蜀王殿下是曾对王妃娘娘说过不纳侧室,所以一直只是在外寻花问柳,并没有带回王府里。但这一回,可不一样了。”说话的又是百姓甲。   “怎么不一样?”众人仿佛听书一般,同声问道。   “我听说啊……这一回,那女子在外头胎珠暗结,蜀王殿下瞒不下去了,又不能不给孩子的娘一个名分,于是决定将那女人接回王府里住着。”   仿佛八卦之魂得到了满足,众人齐齐“哦”了一声。   有人就发问了:“那将女人接进府中,王妃娘娘岂不是要大发雷霆?”   有人就感叹:“说得也是,蜀王夫妇成亲也有三年之久了,娘娘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如今却让一个野女人抢了先,她不生气才奇怪了。”   “这蜀王殿下是个正常男人,王妃三年都没怀上孩子,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我可是听人说,王妃的娘家权势大得很,就连殿下都要忌惮三分。”   “殿下可是堂堂亲王,这天下除了太子和皇帝陛下,还有谁能大过他去?”有人惊呼。   “还有能有谁,自然是当朝太傅,宰相顾戎轩,顾大人了。”   众人恍然大悟。   还有人关心的另有其人:“哎,我说,那女人叫啥名字,长得啥样啊?能将蜀王殿下迷住的女人,那得多美啊?”   “要说殿下本身已是俊美得不似男子,那女人岂不是要比殿下还美?”那人张大了嘴,已开始遐想那女人的样子。   “再美,能有咱们王妃美么?”一个明显是蜀王妃拥护者的人义正词严地道:“要我说,王妃娘娘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什么倚香楼的四大花魁城西城南的刺史夫人员外小姐的,给她提鞋都不配!”   “嘿,你还真说对了!”百姓甲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个野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倚香楼的镇楼之宝,四大花魁之一的如花姑娘!”      “司徒景明!”   蜀王府的会客大堂中,怒火中烧的蜀王妃手持利剑,遥遥指住了神情悠然的蜀王殿下。   “爱妃有何吩咐?”司徒景明喝了口香茗,抓起一个肉包大啃起来。   香茗配肉包……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煞风景啊?   “外边的传言是怎么回事?”蜀王妃沉声喝道。   司徒景明耸了耸肩:“爱妃听到的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怎么回事了。”   “好你个蜀王,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不纳侧室的誓言,你都忘记了么?”   “本王是不想纳侧室的,”司徒景明摊了摊手,一脸欠揍的表情:“可是你看,花花她连本王的孩子都有了,本王总不能让她继续在倚香楼迎来送往吧?”   花花这一称呼让顾楼兰掉了一地的鸡皮,她眼角抽了抽,重新调整了表情:“无论如何,我决计不会让这青楼女子进门的!”   司徒景明皱眉思索片刻,让步道:“这样吧,本王不给她名分,但却要让她住到府中来,这样,便也不算毁了誓言,爱妃以为如何?”   不好,很不好!   顾楼兰咬牙道:“我说过,你若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便剁了你的手;你亲别的女人,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如今,你让别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你说,我要怎么对付你?”   话里的寒意让司徒景明打了个冷战,百忙中丢过去一个“本王清白可昭日月”的眼神,她后退一步,摇头道:“不,你不会的……”   顾楼兰提剑上前,寒声道:“会与不会,殿下试过便知。”   司徒景明定了定神,冷笑道:“爱妃,伤了本王,这个罪责,你可承担得起?若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谋刺亲王之罪,便是你那太傅兄长也救你不得。只怕到时候,就连顾戎轩也要受你牵连,削职贬官了。”   顾楼兰目光冰寒,冷冷地道:“殿下没有听过一句话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陡然提起了剑,便要向她刺过去。   哇啊啊啊啊,谋杀亲夫啦!   司徒景明在这一刻抱头鼠窜。   “殿下,娘娘!”李福顺及时赶来救场,他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顾楼兰,露出一个会意的神色。   “李福顺快救本王,这个恶女人要谋杀亲夫!”司徒景明抖着嗓子指控道。   “殿下,”李福顺摇了摇头:“如花小姐的轿子已到了王府外。”   “哦?”司徒景明眼睛一亮,忙道:“走走走,咱们迎接去。”   “司徒景明,你给我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娇叱。   “你又有什么事?”司徒景明不耐道。   “你让那野女人从大门进来,还有没有将我这个正妃放在眼里?”顾楼兰怒道。   “正妃?”司徒景明露出玩味之色:“爱妃这么说的意思是……同意本王纳这个侧妃了?”   “你休想!”蜀王妃怒火中烧。   司徒景明耸了耸肩:“无所谓了,只要本王喜欢她就成,你呀,就守着蜀王正妃这个名分到老吧。”说着不看她铁青的脸,带着李福顺扬长而去。   “娘娘……”四大侍女靠了过来,似乎想要安慰顾楼兰。   顾楼兰泄气般地仍下剑,颓然坐回椅子里。   “娘娘,殿下不过是一时意气,迟早会回心转意的。”一名侍女安慰道。   “回心转意?”顾楼兰冷笑道:“她当我稀罕么?去取纸笔来,我要写家书!”   一名侍女领命去了。   顾楼兰一手撑了头,似是疲倦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道:“你们今后也不要叫什么芙蓉玉凤了,听着厌烦,原来叫什么,现在就叫什么罢。”   “多谢娘娘恩典。”三人面露喜色,齐齐行礼。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一道纤细的人影闪进花园僻静之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开了废弃的假山,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黑影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纵身便跳进了洞中,一下细微的机括声后,假山缓缓移回了原地。   黑影在黑漆漆的密道中迅速行走着,他没有掌灯,却行动自如,显是对这地方十分熟悉。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密道到了尽头,黑影在墙壁上按了按,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头顶上的隔板悄无声息地移了开来。微光透进密道,隐约可以照见黑影面上的欣喜之色。   他身手矫健地爬出密道,挪动身子,最后竟从一张床下钻了出来。   那是一间布置得典雅舒适的卧房,房中没有掌灯,窗外星光洒进来,可以照见床上熟睡的美人恬静的面容。   黑影眼中闪过贪婪与急色,咽了口口水,喉咙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上前两步,便向床上的美人扑了过去。   眼见美人便要遭淫贼毒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美人突然慵懒地向里翻了个身,淫贼先生猝然不防,脑袋狠狠地吻上了床板,发出一声闷响。   黑影抱着脑袋,两脚痛得直乱蹬,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仍在深深吸着气。   他咬牙看了看身旁状似熟睡的美人,心中色心又起,整个人挪到了床上,向美人伸出了魔爪。   美人忽在梦里呢喃了一声,转过身来,玉臂无意识地一挥,结结实实地给了偷香窃玉的小贼一个耳光。   黑影被打得蒙了,捂着脸只是发呆,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这小美人就算睡着了竟也如此不老实,好在手中没有带上内力,否则他定是要毁容了。   美人儿在睡梦中似也不大安分,脚下蹬了蹬,薄被便滑了下去,露出吹弹得破的雪肌和月白的小亵衣。   黑影咽口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薄被之下,小美人的身旁,赫然还放着一柄半出了鞘的长剑。   如此完备的防狼意识,可当真值得天下千万女同胞们学习啊!黑影感叹。   不过抱着剑睡觉,这美人难道就不怕割伤她嫩嫩的肌肤么?   黑影怜香惜玉之心大起,悄悄伸出爪子,摸向那柄长剑。就在指尖接触到剑柄的同时,美人儿说巧不巧地翻了个身,将长剑连着他的手都压在了身下。   与那柔软身子触碰的感觉十分美妙,黑影却吓了一跳,抬起头时,接触到的,却是一双比满天星辰还要明亮动人的眼眸。   “蜀王殿下,入室偷香,难道不怕妾身将你当作淫贼宫了?”小美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93 93、悠闲时光 ...   眼见自家爱妃白如葱根的玉指把玩着那柄长剑,司徒景明便觉脚底一寒,艰难地笑道:“正……所谓,色胆包天,为了爱妃,本王自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凶器,把脑袋往顾楼兰肩窝上蹭了蹭,讪笑道:“爱妃,本王想你了。”   “哦?是么?”顾楼兰秀眉微挑:“妾身还以为殿下与您的花花已经乐不思蜀了,哪里还记得妾身这‘守着名分到老’的弃妇?”   又来了又来来,就知道爱妃肯定要翻旧帐。早知道方才再灵敏一些,直接扑倒了这小美人,看她还有心思记仇不。   “本王……本王那不是说给旁人听的么?”司徒景明往她身上靠了靠,仍觉不安全,便赔着笑将那凶器从她手中取过,扔到了床下。   顾楼兰轻哼一声:“殿下在房中过夜,难道就不怕旁人发觉么?”   “所以本王才从密道钻进来呐,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司徒景明笑嘻嘻地揽了爱妃香肩,无赖地凑过头去吻了吻她那香喷喷的颈子。   顾楼兰拿她没法,只得拍拍她的面颊:“自来偷香窃玉如你这般,可算是明目张胆了。”   “自己的媳妇儿,哪里算得上偷。”司徒景明咬咬她的细颈,这才抬起头,含住了她玲珑的耳垂。   顾楼兰深吸一口气,两指在她腰间拧了拧:“你就不怕自己房间没人,你的花花房间也没人,这就暴露的行藏?”   “唔,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司徒景明含糊地道:“不过爱妃神机妙算,肯定已经为本王办妥了,本王没有猜错吧?”   顾楼兰板了脸:“妾身不过是个妒妇,哪里有什么神机妙算,殿下谬赞了。”   司徒景明哪里肯信,得寸进尺地在她脸上一阵细啄:“爱妃爱妃,那人是谁啊?”   顾楼兰知道这家伙脸皮奇厚,油盐不进,只得横了她一眼,答道:“是青弛。”   “赶车小哥?”司徒景明停下动作,转了转眼珠子,发现新大陆般叫了起来:“噢——原来如花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赶车小哥的!”   “小声一点,你是怕旁人不知道么?”顾楼兰恨铁不成钢地捂了她的嘴。   她便亲亲她的手心,待她不胜其痒地缩回手,她就顺势将她压倒床上,吻上了她思念已久的小嘴。   顾楼兰环了她的脖子,小嘴被堵着,却不妨碍她“传音入密”:“你这么急色做什么?”   司徒景明却没有那等功夫,待得唇分喘息时,才含糊不清地呢喃道:“干柴呀那个烈火,自然是烧得正旺。”的确,多日没有回房睡觉,她就是那烈火,就等着小美人这干柴了。   顾楼兰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咬,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是否忘记了什么?”   司徒景明身子一僵,装傻道:“什么啊?眼下什么都不及烈火烧干柴重要,其他的事,明日再说罢。”说着一双灵活的手在她肩上一分,立时便将亵衣剥了下来。   在她肩上烙下一个吻,她的手绕过她身后,解开了肚兜的系带,她却似迫不及待了,不等扯下肚兜,便隔着绸缎,吻上了她高耸的雪峰。   “司徒……景明……”她咬牙抑制住涌到唇边的呻吟,双手无力地揪住她的领子:“你……你说不算话!”   干柴烈火什么的,确实厉害。她虽然意志中还在反抗,但身体里早已涌起久违的情-欲,不断催促着自己拱起身子,迎向眼前的混蛋。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某混蛋一面上下其手,一面欢快地答道。      同一时间,在王府的另一个角落,一个人影悄悄靠近了僻静的院落——那院落,正是今日进府的“蜀王新宠”的居所。   四周静悄悄地,也不见侍卫和侍女的身影。那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院落,靠在了墙下。   屋内没有熄灯,屋中人影投射在窗纸上,映成交织缠绵的画面。依稀可以听到屋内传来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暧昧声音。   那人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院落。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的人影分开,向窗户靠近。吱呀一声,窗子被推开,露出一张汗迹未干的男子面容。   他向外看了一回儿,又将窗子关上,转身走回了床边。   “走了么?”床上的女子面上犹带晕红,小腹微微隆起,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只属于母亲的柔和光辉。   “走了。”男子到盆子里挤了把毛巾,为女子细心地拭去了额上汗珠。   “想不到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种田地,”女子叹道:“连殿下和王妃也不得不演出这夫妻不合的戏码来掩人耳目。”   “只是苦了你,”男子柔声道:“你以蜀王宠姬的身份入府,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危险定是难以避免的。”   女子温柔地看着他,轻轻一笑:“有你在身边,什么危险我也不怕。”   “如花……”   (忍不住的作者喷饭:赶车小哥咱对不住你哈……写到这华丽地喷了……)      一大清早的,露水未干,百鸟试啼,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正是赖床的好时间!”蜀王殿下如是说。   顾楼兰哭笑不得地拍了她的脸:“快起来了,要是侍女两处都找不到人,那你岂不是要露馅了?”   “不会的不会的,新宠入府嘛,当然是要享尽温柔才是,谁会这么没眼色地去打扰?”司徒景明无赖地在她香软的怀里蹭了又蹭。   顾楼兰被她蹭得险些引火烧身——这家伙肯定有恋母情结,总喜欢抱人睡觉,就像昨晚,明明她是被压的那一个,此刻应该窝在她怀中享尽温柔才是,可这家伙倒好,硬是一副昨天劳累过度的样子,非得反主为客躺她怀里才肯罢休。   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被压也就罢了,难道连埋胸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吗?!   “你给我起来!”   “不起来。”司徒景明哪里肯放弃这色香味俱全的至高享受,闻言更是放肆得埋得更紧了。   “再不起来,休怪我不客气了。”她寒声警告,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呼唤她吞了眼前的混蛋王爷。   一只手利落地摸上她毫无遮蔽的胸,接着便感浑身一麻,刚汇聚起来的力道又流回了四肢百骇。   “司徒景明……”她咬牙道:“你又点我穴道!”   “爱妃呐,一大早的,安安静静地睡个觉不好么。本王这几日可是在书房过的,那里的矮榻又硬又冷,本王连着几晚都没睡好呐。”司徒景明睡意浓浓地咕哝着,轻柔地呼吸拂在她胸口的肌肤上。   安安静静睡个觉是不错,但若不是这家伙磨磨蹭蹭的,让她血流加速,她至于如此么?   如今穴道被点,这家伙似是对这安静的“床垫”十分满意,咂了咂嘴,又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日已中天,顾楼兰的穴道自然解开,已穿好了衣服,靠在床边看着什么。   司徒景明翻了几个身,把脑袋枕到自家爱妃的大腿上:“爱妃呐,你在看什么?”   “家书,”顾楼兰嘴角上扬,显然心情很好:“兄长来信说,嫂子怀胎足月,产下了一个女儿。”   “哦?”司徒景明精神一振,抬头问道:“取名了没有?长得如何?是像兰兰你一样漂亮,还是像你兄长一样古板?”   “才刚出生的婴孩,能看出什么了?”顾楼兰横她一眼:“还有,什么叫如我兄长一般古板?兄长昔年号称风仪无双,可是翩翩美男子。”   “是是是……”司徒景明赔着笑:“兰兰这么好看,兰兰的兄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顾楼兰满意地轻哼一声:“兄长给我那小侄女取名叫‘顾薛衣’。”   “薛衣?为啥不是黑衣,白衣,紫衣,黄衣……”   顾楼兰忍无可忍地拎起她的耳朵,微一用力,便听到了她的惨叫。   司徒景明一脸委屈:“本王比较喜欢青衣,还有白衣……”   顾楼兰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将她的脑袋推回枕头上:“兄长在信中说嫂子因为生了孩子,体虚气短,陈年旧疾又犯了。我要回一趟青城山,向师傅他老人家请教。”   “哦……”司徒景明在枕头上滚了滚,随即弹起:“什么?!回回回回回青城山?!”   顾楼兰微笑道:“是啊,寄游宫里医典甚多,师傅又是此中高手,走这一趟,定然有些收获。”   “我也要去!”司徒景明坐直了身子,愤慨的目光抗议着某人抛夫离家的行为。   “你若去了,谁留在府中陪‘花花’呢?”顾楼兰的目光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上巡视。   司徒景明厚着脸皮无视她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不是还有赶车小哥么?”   顾楼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总之你好生留在王府里坐镇,这几日消停一下,好好休息。我去几日便回,乖。”   司徒景明撇了撇嘴,本想多干柴烈火几日,谁知这小美人竟要回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也好,待她从青城山回来,这一月之期少说也过去一半了,再熬一熬,也就雨过天晴、万事大吉了。   “那你就去吧,”她躺回床上,拉了被子盖到下巴,懒洋洋地道:“早去早回,本王会日夜思念爱妃的。”   顾楼兰便学她往被子上一躺,勾了她的脖子嫣然笑道:“本王妃可没有说过今天就要出发。”   “哦?”司徒景明精神一振:“今天不走么?”   “看你一脸的幽怨……我们也也有好几日不曾好好地在一起了,今日便抛开一切,好好地相处一日如何?”   司徒景明顿时觉得,此刻顾楼兰脸上的笑,是她见过的最灿烂最动人的笑容。 94 94、危机重重 ...   “绿珠,你小心着点,可别将汤药洒了。”煎药的小童细细吩咐着。   “知道了,天天给夫人端药的,哪能就洒了呢?”绿珠笑应道。   “唉,昨天紫环给夫人端药时,不小心将药碗摔破了,大人可发了老大的火。若不是夫人求情,紫环早已被杖责之后赶出府去了。”   “这就奇怪了,大人平日里待下人可好得不得了,此番为何因一碗汤药而发火呢?”   “这药贵重得紧,千金难求,打翻一碗,大人自是要发怒的。”   “可大人并非是吝惜钱财之人啊,几年前打扫书房的黄璜砸了一只名贵的古董花瓶,大人也没有加以责罚,如今却是为何?”   小童想了想,道:“大概因为夫人生下小姐后,身子更加病弱,大人心里担忧,这火气自然便大了。”   绿珠点了点头,小心地捧起拖盘,离开了厨房,穿过重重回廊,向顾府的主卧房走去。   方一靠近,便能听到顾夫人连续不断的咳嗽声。绿珠在卧房外停了停,道:“大人,夫人,绿珠将药端来了。”   “进来罢。”   绿珠推开门,走进了卧房。只见那张毫无奢华装饰的床榻上,顾夫人正拥被而坐,拿手帕捂了嘴,剧烈咳嗽着。而顾戎轩坐在床边,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见她进来,顾戎轩接了汤药,挥手令她退下,自行舀了药,仔细地吹凉了,喂着顾夫人。   顾夫人面上带了几抹晕红,也不知是方才咳嗽所致,还是因为顾戎轩此刻的举动。   “夫君,这药妾身自己喝就好了。”她轻声道。   “看你现在病弱的样子,哪里还拿得住汤药,为夫喂你,也是一样。”顾戎轩一脸坚持地将药送过去,她只得稍稍张开嘴,含了一口,秀眉微蹙:“夫君,这药我也吃了十几年,身子却始终不见好,是不是……”   “这药方定是对症的,只是要慢慢条理,方能见效。”顾戎轩笃定地道。   “可夫君当年说,这药方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你书桌上的……”   顾戎轩沉默片刻:“我大概能猜出送药方的是何人,所以可以肯定,这药必然是对症良药。”   见他如此笃定,顾夫人也就不再问了。静静地喝完药,她拿水漱了口,目光转向床边的摇篮,眼中一片慈和。   顾戎轩知她心意,便抱了女儿的襁褓,凑到她身旁,笑道:“夫人你看,这孩子生得多像你,将来定是个出色的美人。”   顾夫人有些嗔怪地横他一眼:“妾身姿色平庸,夫君就不要羞我了。”   “谁说夫人姿色平庸了?”顾戎轩浓眉倒竖:“我说夫人美,夫人就一定美。在为夫心中,夫人就是最美的。”   顾夫人面上一红,摇头道:“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没正经的话,羞也不羞?”   顾戎轩捋须一笑:“正是老夫老妻,才应该多多说笑。小兰说啊,这个叫做‘情调’。”   “说到小兰……”顾夫人敛了笑容,不无担忧地道:“不知她在陵州的日子过得如何?我听说那蜀王是个花心男子,成日在外寻花问柳,还养了小妾,连孩子都有了……当日小兰出嫁之时,我见那蜀王殿下一表人才,还道是为小兰找了个好夫婿,谁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戎轩微微一笑:“这一点夫人尽管放心,流言有时候未必是真。那蜀王浑是浑了些,待小兰却是极好的。”   “可流言总不是空穴来风,若是蜀王对小兰好,又怎会有人这样传?”顾戎轩的父母晚来得女,这顾楼兰年纪居然比顾戎轩儿子还小上一些。顾楼兰五岁之前在顾府之中,与顾夫人名为姑嫂,情同母女。顾家人向来护短,顾夫人自是见不得自家小姑子受半点委屈。   “夫人,小兰与蜀王之事是蓄意为之,为的,便是消除太子殿下对我顾家的疑心。蜀王夫妇鹣鲽情深,两年前还曾拜访过为夫。当时蜀王就曾立誓,此生绝不负小兰。为夫阅人无数,这蜀王真心与否,还是看得出来的,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那就好。”顾夫人点了点头,伸手逗了逗小顾薛衣,忽道:“夫君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顾戎轩微微一怔:“夫人何出此言?”   “夫君每日陪着我,都神思不属,我听下人说,夫君一人在书房时,也总你听到你的叹气声。”顾夫人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夫君可是在烦忧太子的事?”   顾戎轩叹了口气,反手握着她的手:“让夫人担心了……为夫烦忧的,是我顾家的将来。”   顾夫人没有接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默默地给他力量。   于是顾戎轩便说了下去:“近来太子对为夫疑心日重,中枢机要都交由薛仪掌管,虽然为夫仍是这尚书省的宰相,却已日渐闲置,慢慢脱离的太子党的核心。这本在我预料之中,只是我想不通,究竟太子是因为小兰之事疑我,还是另有原因?”   顾夫人道:“都是疑你,这其中又有何差别?”   “这差别可大了,”顾戎轩沉声道:“若是前者,只要小兰彻底与蜀王决裂,回到京中,自可打消太子的怀疑;但若是后者,只怕……”他摇了摇头:“只怕为夫官位难保,性命更加岌岌可危。”   顾夫人沉默片刻,道:“如今可有什么法子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为夫尚在思量,细想这两年的所作所为,可有什么地方露了破绽而不自知。同时为夫修书给小兰,让她尽管处理完陵州的事,火速回京。”他叹了口气,眉头深锁:“太子的疑心病实在太重,只希望此事还有补救的余地。只是纵然消除了太子的疑虑,为夫也不可能如从前一般进入太子党核心了。”   司徒承基若有若无的怀疑,薛仪等人落井下石的排挤,时局将乱之际四伏的危机……一切的一切,都让深涉官场的他极度不安。   他有爱妻爱儿,如今又有了个女儿,他的所作所为,不能不为他们考虑一二。   只希望,这场乱局尽快结束,莫要牵连到太多无辜的人才好。   卧房外,正要前来探望母亲幼妹的顾锦城皱起了眉,良久,他轻轻掉转木轮椅,向自己的居所而去。   “咦,公子,您不在房中好生歇着,怎地出来了?”说话的正是顾府的老家人顾忠。   “我方才去探望过了娘亲和小妹。”顾锦城的面色分外苍白,眉头也锁得比平日更紧。   “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了?”顾忠察言观色:“要不要忠叔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我没事。”顾锦城沉思片刻,道:“忠叔,能不能帮锦城一个忙?”   “公子尽管说,不管多困难,忠叔都为你去办。”难得顾锦城求他,顾忠自然是拍了胸脯打包票。   “锦城想请忠叔为我收拾一个包裹,里边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干粮……嗯,还有足量的盘缠。”   顾忠愕然道:“公子……这是要出远门?”   顾锦城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这……大人同意了?”   “爹不知道,忠叔,锦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须出府去办,请您务必要为帮我这一回。”   “公子有什么事,交给忠叔去办就好,只是这出府……”顾忠为难地道:“没有大人的允许,公子要是出了府,万一出了什么事,忠叔可怎么向大人交代?”   “忠叔,此事性命攸关,拖延不得,锦城必须出府去。忠叔,您一向疼我,从小到大,可见过锦城做过什么无理取闹之事?”   “这……”   “忠叔,此事当真十分重要,若是拖延了,必会害了我顾氏一族的性命。忠叔!”顾锦城身子艰难前倾,竟跪在了顾忠面前:“锦城给您跪下了!”   “公子!”顾忠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他:“您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若是忠叔不答应,锦城便长跪不起。”顾锦城咬着牙——他自幼半身残疾,双腿十分脆弱,哪里受得了这等折磨。   顾忠急得直挠头,扶了两下,却扶不起,只得道:“罢了,公子快起来罢,忠叔答应你便是。”   顾锦城面露喜色,借着他搀扶的力道便坐回了轮椅上:“多谢忠叔!只是此事还请瞒着爹爹,否则锦城定然难以成行。”   顾忠无奈叹道:“忠叔都答应你便是,只是公子也要答应忠叔一个要求。”   “忠叔请讲。”   “我要与公子一道。”   顾锦城一怔,沉默了。   “公子一人出门,忠叔如何能放心。何况公子从小到大都不曾出过府门,路上有个人照应,也方便。”顾忠正色道:“若是公子连这一点都不能答应,请恕忠叔难以从命。”   顾锦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忠叔,锦城听你的便是。只是这收拾行囊越快越好,切勿让其他人发现了。”   顾忠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他的轮椅上:“公子出门,这轮椅只怕不大方便。”   顾锦城淡然道:“不方便又能如何,锦城此生注定要在轮椅上度过……只是麻烦忠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顾忠一脸疼惜地看着顾锦城——这顾府里的公子小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顾锦城自小身有缺憾,更令他加倍疼惜。正因如此,他才会在顾锦城跪下之后乱了方寸,答应了他的要求。   罢了罢了,出府之后,他拼了这条老命护他周全也就是了。   他就不信,这天下除了皇宫大内,还有他顾忠去不了的地方! 95 95、流年忍顾 ...   都说皇宫之中集天下钟灵为一体,不但有恢弘肃穆的殿宇楼阁,也有仿效天下胜景而造的广袤园林。   姑苏台便是其中一景。   此刻在姑苏台上,宫人侍卫都远远地守在了台阶下,却时刻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台上尊贵的三人有个什么万一。   当今天子司徒昭正抱着他两岁大的爱子司徒景明,在姑苏台上玩闹着。   司徒景明被司徒昭咯吱得“咯咯”直笑,软倒在父亲怀里,小手小脚乱蹬着。   “父皇……父皇欺负四儿……”司徒景明笑得眼角带泪,却仍不忘向始作俑者投出控诉的目光。   司徒昭捏捏她的小脸,故作正经道:“我不是说了么,没人的时候,要叫爹,不要叫父皇。”   司徒景明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可是舅舅说,爹和娘是民间百姓的叫法,咱们皇族,是不可以这么叫的。”   “你舅舅是读书读傻了,四儿以后不可以学你舅舅啊。”司徒昭说着偷看一眼不远处的妻子,见她面无忤色,这才放心地道:“这做人呐,若是一生都中规中矩的,那多无趣啊。按照你舅舅的说法,四儿这一辈子就只能读书,习武,修身,养性……最后讨房老婆过完一生,四儿觉得有意思么?”这话哪里像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分明是怂恿孩子玩闹的父亲。   司徒景明摇了摇头,却道:“可是母后说,读书才能修德,人可以无才,但不能无德。所以四儿一直很用力地在读书呢!”她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很“用力”的样子。   “四儿真乖,”司徒昭笑眯眯地摸了摸爱子的脑袋:“不过你母后自己是天下第一才女,这个国家也找不出几个才学能与她相匹的人来。她说修德胜过修才,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点。”   “四儿……四儿……”司徒景明涨红了脸,父亲和母亲各执一词,她也不知该听谁的好了。   司徒昭仿佛成竹在胸,微笑道:“四儿想不想吃肉包?”   “想!”小脑袋猛力点着。   皇宫之中珍馐无数,四皇子殿下却偏只爱肉包包这一样。   “那你听爹爹的话,爹爹就给你变出很多很多的肉包来,如何?”司徒昭利诱道。   司徒景明咬着手指思索片刻,怯生生地望向母亲:“母后,四儿可以听父皇的话么?”   上官月微笑点头。   于是司徒景明道:“那四儿今天就听父皇的话,不读书了。四儿要吃肉包包!”   只听一天么?   “你这浑小子!”皇帝摇头失笑,拧了拧她粉嫩嫩的小脸,伸手过去,打开了石桌上的食盒,果然露出了特意做成小个小个,白乎乎还冒着热气的肉包。   司徒景明欢呼一声,伸出小手:“肉包包!”   皇帝拈了个肉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四儿想吃肉包包么?”   “肉包包!”司徒景明挥舞着小手,却怎么也够不着:“父皇坏!”她含着泪包,一脸控诉地看着父亲。   司徒昭笑道:“叫声爹就给你肉包包。”   “爹爹,”司徒景明从善如流:“四儿要肉包包!”   司徒昭听得心花怒放,将肉包递给爱子,见她急急地一口咬下去,然后一脸地满足,实在是万分可爱,便禁不住抱了她,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父皇,疼疼。”被胡子扎痛了的司徒景明挥舞着小手去推那满是胡子的脸。   “叫爹。”这小子才拿到肉包,怎地就没了记性?   “爹爹。”司徒景明叫了一声,咽下最后一口肉包,又向他伸出手:“父皇,肉包包。”   司徒昭满脸无奈地将食盒提到身边,任她自行拿取。   让这小子叫爹实在难得紧,今天这几声已是意外收获。不过没有关系,他的四儿才两岁,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开口闭口都用糯糯甜甜的嗓音叫爹的。   皇帝一脸满足地抱着爱子和食盒,并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神情就和方才吃到肉包的小四儿一模一样。   在四儿之前,他虽已有了三个儿子。长子司徒承基文武双全,又是太子,颇得朝臣称赞;次子司徒绍麟豪气任侠,性子直爽;三子司徒元平生性谨慎小心,自来不用他操心。这三个儿子都是妃嫔所生,除了司徒承基,其余两人基本上没怎么见过他这个父亲,也就是逢年过节之时聚一聚,让他认认脸罢了。长子虽才德出众,却也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他喜欢。唯有这个孩子……   他一脸慈和地看着与肉包搏斗的司徒景明:这个孩子虽然来得晚,却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自打他见到她的那一刻,方才体会到什么是为人父亲的喜悦。而这种情感,是他的长子出生时,他亦不曾有过的。   更重要的是……他又偷看了上官月一眼,四儿出生之后,上官月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似乎……似乎不再那样抗拒他的接近,甚至开始接纳他了。   莫不真如赵延年所说,这女人要是生了孩子,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总之四儿既是他的爱子,又是他的福星。只要她高兴,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命人给她摘下来。若不是上官月的劝阻,他定会下诏废了司徒承基的太子之位,让他最爱的儿子做他的继承人。   他与他心爱之人的孩子若是做了皇帝,之后子子孙孙,统治着这片河山,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别看司徒景明人小,肚量却一点不差,小小一叠包子很快被她扫荡一空。司徒昭回过神来,见她一副撑到了的样子,便忍俊不禁地捏捏她的小脸,为她揉起肚子来。   “肚肚……好饱……”司徒景明似满足似痛苦地叹息着。   “谁让你一口气吃这么多的,爹爹又不曾饿着你了。”司徒昭见她小脸鼓鼓的,忍不住伸指在上面一戳,那张小脸立时皱了起来,不满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四儿的脸皱得好像包子,肯定是肉包包吃多了!”司徒昭大笑道。   司徒景明歪了脑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食盒,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了肉包的样子,眼中的泪水又开始汇集:“肉、肉包包……四儿的脸像肉包包……”   “是啊是啊,好像肉包包!”司徒昭笑得浑身颤抖——他发现捉弄这小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四儿……四儿不要像肉包包……”司徒景明完全被忽悠住了:“好难看,不要肉包包!”   司徒昭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一本正经地道:“爹爹听说啊,吃什么东西,就会像什么东西。所以四儿肯定是肉包包吃多了,脸才会长得像肉包包。”   “四儿不要!”   泪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闯了祸的皇帝这才手忙脚乱地开始哄儿子,好不容易将她哄好了,窝在他怀里睡熟了,长长的口水湿了他的龙袍,他也不以为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司徒景明。   终于,父子俩仿佛都玩累了,在司徒景明睡着后,司徒昭靠着柱子,也进入了梦乡。   上官月站在一旁,始终未曾插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玩闹。此刻她缓步上前,凝视着熟睡中的父子,明眸中闪过温柔之色。   片刻,她俯□,将吻轻轻印在四儿脸上,直起身,解□后的披风,为沉睡中的两父子盖上。   李枫华猛地后退一步,指甲早已深深陷入了掌肉之中,鲜血顺着指节淌下,她却丝毫不曾察觉。   好一幅合家欢乐的画卷!   虽然远在姑苏台下,她仍能感觉到上官月看着那男人与司徒景明时目光中能融化一切的温柔。   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月姐姐仍是喜欢她的,哪怕她心甘情愿地为皇帝生下了一个孩子。她定是为他所迫而另有苦衷,不得不对皇帝强颜欢笑。   可如今……上官月的脸上正散发着名为“妻子”与“母亲”的光辉。   这三个人的世界令她无法插足,她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子,而她,却是个多余的第三者。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月姐姐,已不再是她的月姐姐了。   或许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   李枫华蓦地睁开眼,便看到了眼前女子诧异与疑惑的神情。   李晚秋……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她那酷似上官月的气质才将她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更不愿意承认她从小教她琴棋书画是想培养出第二个上官月。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自己看到李晚秋与上官月的两个孩子在一起时,心中会撕扯般地疼痛。   那是一种被深深背叛的痛感。   一如许多年前上官月嫁入皇家之时。   “秋儿。”她忽然笑了。   对久违的昵称感到受宠若惊,自打李晚秋开始维护司徒兄弟,李枫华便极少再这样称呼她。   “母后?”   “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是怎样死的?”   李晚秋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问:“别人告诉秋儿,父亲是病死的。”   “病死?”李枫华冷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本宫告诉你,你的父亲,本宫的哥哥,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而死。”   “中毒?!”李晚秋颤声道:“是什么人——”   “是本宫,是本宫亲手将毒下在茶水之中,看着他喝下去的。”李枫华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是一样的毒……和他给月姐姐下的,是一样的毒。”   “母后,你——”李晚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月姐姐性命垂危受尽痛苦之时,本宫恨啊,恨不得将下毒之人活生生剐了,以消我心头之痛。没有人可以伤害月姐姐,哪怕是本宫的亲哥哥……”李枫华狂笑着:“所以本宫亲自将他请进宫来,亲手为他泡了一杯口齿留香的香茶,亲眼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哈哈哈哈……”   “你疯了!”李晚秋失声道:“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亲哥哥?”她冷冷一笑,伸手逗起了李晚秋的下巴:“当年若非他推三阻四,本宫早已毁了这司徒皇族,月姐姐便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又怎会为那狗皇帝所夺?要不是他,本宫却怎会痛苦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   为她眼中疯狂和痛苦所震撼,李晚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枫华凄厉地笑着,眼中慢慢流出了泪。她缩回手,摇了摇头:“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李晚秋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听着刺耳的笑声渐渐远去,心中去却是一片迷惘。   地面是凉的,冷宫是凉的,这夜,亦是凉的。   这样一个真相,又会凉了多少人的心? 96 96、锦城出走 ...   顾忠看着眼前木轮椅上的少年,满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下一刻,他两眼一翻,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顾锦城慢慢缩回手,推着轮椅靠近顾忠,自他胸口要穴上拔下几根长长的金针来,轻舒一口气:“对不住了,忠叔。我知道你定会将我的下落告知爹爹,所以只能冒犯了。”   他伸手在腿上摸索了一阵,将金针一根一根扎了进去。一阵刺痛之后,他咬牙撑住了扶手,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笨拙地挪动着步子,仿佛学步的孩童。来到顾忠身旁,他艰难地弯□子,自他背上取过了包袱,又道了声抱歉,这才一步一步地沿着路向西南走去。   自打他知道小姑姑嫁到了陵州,他便开始留意陵州的山水风俗。去陵州,要么沿着官道向西南而行;要么到荆州坐船,逆流而上。   至今为止,他对外界的一切印象都是从书上而来,四周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他只能拉了个看似慈眉善目的路人打听。   “要去陵州?”那人诧异的目光朝他上下打量。   “是,请问这位先生,从长安到陵州,要怎么走?”   “你往前走三十里,到了驿站,花钱买一匹马,沿着官道骑,自然可以看到路标。”   “可是……”顾锦城面露苦笑:“你看我这腿,是骑不了马的,所以……”   “那这样吧,”那人爽快地道:“我们的商队正好要入蜀,你便跟我们一道走罢,路上也有个照应,只是这盘缠……”   “有的有的,我有盘缠。”顾锦城面露喜色,从包裹中掏出几锭银子:“请你将我送到陵州,这些、这些便都给你。”   “怎么?”那人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没,随即露出几分慎重:“你要到陵州投亲戚?”   “可以这么说,”顾锦城犹豫着该如何措辞:“我要去陵州找我的姑姑。”   “你姑姑可嫁了好人家?”   “挺好的……只是,我听说那人对她不太好……”顾锦城低下头。   “好了好了,小老弟莫要难过了,跟着大哥,大哥我定将你平平安安地送到陵州去。”那人放下心来,拍着胸脯打包票。   “多谢这位先生,”顾锦城只当遇上了好人,感激地道:“对了,不知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就是个粗人,你叫我声曲大哥就是了。”   “贾大哥,我……我……”报上姓名自是不妥,他想起那人给他取的号,便道:“我叫虞罗。”   “哈哈哈哈,虞兄弟,这一路,咱们可就是同伴了。”那人拍着顾锦城的肩膀朗爽地笑着,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却像是饿狼看到了待宰的羔羊。      “什么?锦城不见了?!”顾夫人心中一急,猛地咳嗽起来。   顾戎轩忙给她拍背顺气,向绿珠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道来!”   “是……是……”绿珠一脸惶恐:“婢子今日去给公子送药,却发现公子不在房中。房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几件换洗衣服都被带走了……”   “胡说!府里守备森严,锦城怎么可能出得了府!”顾戎轩心中焦急万分:“去将顾忠给我叫来,快去!”   “回大人,一发现公子不见,婢子便去找了忠叔。可是、可是却发现,忠叔也不见了。”   “什么?!”顾夫人更急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好了,下去、下去!”顾戎轩忙将绿珠挥退,按抚着妻子的背,好生安慰道:“夫人莫急,定是那不孝子胁迫了顾忠,才得以悄然离府。不过既有他跟着,这孩子想必不至有什么危险。夫人安心,安心。”   还未等顾夫人平复过来,绿珠又匆匆地进来:“大人,夫人,忠叔、忠叔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顾戎轩面色一喜,对顾夫人道:“你看,为夫所料不差。顾忠这不是回来了么?”   “大人!”顾忠一进来,便扑通一下跪在两人身前:“顾忠对不起您呐!”   顾戎轩沉了脸:“顾忠,那劣子呢?”   “大人,小人跟着公子出府,本想一路照顾公子,谁想出了城,公子竟拿金针射昏了小人。待得醒来时,公子……公子已然不见了!”   几重打击之下,顾夫人一口气喘不过,翻起白眼,竟昏厥过去了。   “夫人、夫人!”顾戎轩急得直跳脚:“绿珠,还呆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去啊!”   绿珠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几乎是冲着出去了。   因为顾府的夫人与公子是长期病患,所以府上常住着大夫。大夫很快被传到,号过脉之后,几针下去,顾夫人这才缓了过来,却仍是昏迷不醒。   “怎么样?”顾戎轩急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夫人原本身子就虚,生产之后,更是需要好生调养。如今受了这般刺激,暗疾复发,这才昏厥过去。”   “暗疾……”顾戎轩脸色难看地问道:“会如何?”   “现如今,小人只有先开几服药,好生调养,尚能延几年性命。万万……万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大夫嘱咐道。   “老夫明白了,多谢大夫。”顾戎轩摆了摆手:“绿珠,随大夫去开药。”   两人离去后,顾戎轩皱眉向一脸惶恐悔恨的顾忠看了一眼,负手走向外间。顾忠会意地跟上去:“大人。”   “锦城这孩子,是一个人走的?”